Continua Metamorfosi
*叶王
有了前一年高密度通宵氪命的参照，任叶父如何软硬兼施，叶修都一概坚称“退役就是退役，真没那么多藕断丝连的戏码”，再不同意参加第二届世邀赛，闹得好一番鸡飞狗跳脸红脖子粗。在其他家庭成员的不懈调解下，最终双方各退一步，叶修成功避过二次充当领队的命运，转而一发到位，被叶父薅进竞技总局。正式任职的前一个夜晚，母亲耳提面命，说进体制可不比你先前打职业那般自由。在她的谆谆教诲下，叶修不得已开始捯饬自己，出门在外即头打摩丝西装革履，惹得本地人士诸如楼冠宁孙哲平等直呼：“你在几时附了叶秋的身？”韩文清手捧冠军离开赛场，此后不必守在一线为战队奔忙效劳，故而顺理成章地担任领队。王杰希再次推拒队长，由头较过去更加直白：“累，况且还有战队和孩子们要管。”被喻文州听去，视线看得他心里发毛。黄少天仗义执言：“好你个老王，找理由还能找得越来越敷衍，说得跟谁不知道你早就已经不主c半放飞了一样。”面对汹汹气势，他只从容待之，四两拨千斤地答道：“是啊，谁说放养不算一种新的管法。”
启程那天叶修赶早去送王杰希，临行前他们就着大庭广众的背景交换拥抱，黄少天和张佳乐一左一右狂扮鬼脸：“什么狗男男，肉麻得不要不要，呕！”叶修：“这就开始羡慕嫉妒恨了？”王杰希不语，脸上尽写着王的蔑视。
众人陆续碰头，准备进站。王杰希瞥一眼腕表，若有所思：“你的会在什么时候？”不带人称与前情，大伙也心知肚明他这是在询问叶修。后者不轻不重拍他的肩，“这就走人”，随后高举起同一只手，“老王啊，哥的精神随时与你同在。”
没有太多悬念，第二届世邀赛中国队仍满载而归。魔术师前脚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国际赛场之中架海擎天，后脚飞落B市，复而开始劳心伤神，鞠躬尽瘁程度远不亚于过去全方位的庇护。叶修无故觉得这场面扎眼，遂忍不住刺他：“王杰希，你上小学那会儿不至于连《动物世界》都没看过吧？”魔术师表示此般脑回路实叫碳基生物难以理解，反问叶修何出此言，叶修：“你抬头看天上的老鹰，它们为了让亲生幼崽学会飞翔，都能够在高空放手。”话到一半，他便骤然令其中止，是时王杰希却已不自由地沿着他的思绪奔流。
他并非无法领会叶修的逻辑。事实上，后者是如何另起炉灶重头再来，一步一个脚印在废墟上构筑新的传奇，在他眼中，他与任何心态正常兼具基本竞技素养的同僚均称得上有目共睹。叶修看自己从五湖四海刨得的萝卜头子各处被人针对，或则他们干脆一齐在网游世界搅局并遭堵截，迎战逆境直面风雨，他说：“管他什么大神，统统不过是兴欣众刷夺冠副本中的拦路boss”，于是一切果真被催化为蓬勃生长的养料。在荣耀范围内客观界定，兴欣战队被称作励志之典范确是实至名归；然拥有一份好的结果并不意味成功过程可被复制，恰如荣耀领域从未出现过藉由摹仿登上神坛的传说。古人有云，“疾风知劲草”，乍听上去意向虽合，却与微草难有多的牵系，究其原因，无非具体风格大相径庭之故。王杰希爱护他的队员就像怜惜温室里的植株，队员倚靠王杰希的强大仿佛环抱参天大树，他庇佑得太久，也被仰仗得太久。幼鸟躲到他的背后，将自己窝藏于厚厚的壳中，直至某日隔壁苍鹰做好万全准备，操着锋利尖锐的长喙，率领一批初出茅庐的雏鹰，径直叨碎此前所公认的坚不可破的壁垒。过后苍鹰临着东风向他拍动翅膀：“这位朋友，你的航线出了错”，终于令他将自己放逐，隐没在幼鸟视线所不能及的影子当中，使之回头时再难望见他厚重的羽翼，以及它的下方的阴翳。
十二赛季的微草走得更远，步调也更加稳健。季后赛的首轮，高英杰带队迎战老对手蓝雨，最终结果让人欣慰——以2:1的总局获胜；具体方式稍显微妙——核心战术系透支对手体力，正似三年前的轮回应对霸图的选择。网友众说纷纭，有说微草后辈胜之不武，所谓胜利也远远不及前辈的实绩好看；有说成败以下一切皆为虚言，没必要将自己七七八八脑补出的阴险或者悲壮硬安在别人身上。各方吵得不可开交，原被以为撂摊子不管的王杰希却在受访时明确声援，表示他们的选择不过是众多战术中的一种，如若任何对手在面对微草时能够凭藉拖垮谁来获取胜利，那么在不违反竞技原则时，他们都将义无反顾。此话一出，不啻于向着方平静不久的水面二度扔下石子，即刻引发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在多方粉黑混战的间隙，不乏有人联想到叶修，联想到倘若王杰希的回应意有所指，这位具备最大可能的指代对象。榜样与靠山之论虽则仅限那场对垒中的出场队员听悉，双方握手后王杰希短暂的怔忡却早已随着转播收入观众的视野。在第四赛季接任队长以来率队参加的四百余场比赛中①，王杰希惯是胜败不形于色，因而此次怔忪也成为他竞技生涯中唯一的百密一疏。看客纵使不曾获知叶修的原话，也对王杰希此后的调整与改换有目共睹，事件的前因后果清晰明了，足以叫人津津乐道。
遗憾的是，微草仍旧倒在一步之遥的位置，总决赛时负于轮回。年轻人或多或少显露出几分沮丧，原因无两：一则自八赛季伊始，轮回就俨然成为微草逐鹿过程中的绝对克星；二则便是他们的疏漏亲手将原本同为两冠的劲敌送上又一个三冠王朝的宝座。王杰希状若无事，挨个给灰心丧气的小萝卜头鼓劲：“不要气馁，你们已经做得很好，并无疑能够做得更好。”叶修揶揄：“我说王大队长，就算情商加点不够你也没必要去勉强，但凡你看看他们的表情有多诚惶诚恐。”又道：“倘使你的队员果真有足够的觉悟，不用你说就会自动跑俱乐部加训去了。”事实确也如他所料。
这一年，王杰希推拒了世邀赛的邀约，却并未像过去那样一头扎根俱乐部。七月的开头，他问叶修是否愿意搭伙儿去爬香山，未尝等到回答就迅速找补：“没有强拉你垫背的意思，不想去的话直接拒绝就好。”叶修沉吟：“如果我拒绝了你，你还是会一个人去，对吗？”王杰希颔首。于是叶修果断拍板：“去，怎么不去。”
七月的香山没有漫天红叶，花香倒也沁人心脾。晌午两人驱车前往西郊，捱过太阳正盛的数个小时，方才慢悠悠开启登山之旅。不过几十分钟，二者皆已气喘吁吁，四下张望，便发觉身旁的老头老太个个骨骼清奇精神矍铄；下意识一个对眼，又不约而同地大笑出声。叶修：“王大眼儿你说实话，是不是没事也要给自己找点儿罪受。”王杰希不假思索：“那要不你在这里等我？反正半山腰的景致也蛮好看。”叶修摇头：“不成，这是另一码事。再说了好看归好看，到底比不上山顶风光。”王杰希：“巧了，我也是这样认为。”
花费一个小时有余，两人登临山顶；其后的观景连同下山，而复使他们消磨掉不少于此的光阴。重回山脚之时，点点繁星在天幕若隐若现，叶修提出：不如就地借宿一晚，王杰希：“我倒没什么所谓，随你的想法就行。”叶修：“那敢情好啊，露天烧烤这就给安排上。”
叶修一面吃着把把烤串，一面划开手机，随手点开某个视频软件，屏幕里当即跳出张佳乐的直播。退役大神在网游中呼风唤雨，直播间内一派喜闻乐见，好不热闹。几小时后的夜里，王杰希睡不安稳，来回翻身。叶修问他总不会是认床？被听话人摇头否认。连续追询几遍，才不情不愿地吐露一二：“忽然就想到张佳乐七赛季的模样。”
他说得语焉不详，然勉强一句解释，也足够令叶修瞬时心领神会：“想他做什么，多想想那年的你自己。”王杰希再不发一语，只将背脊挺得笔直。
就着室外明灭的灯光，他的身形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叶修乘胜追击：“需要我提醒你吗？他的职业生涯可是以冠军收尾。”王杰希暗忖：没错，就像你一样。叶修：“不说话却一直盯着我看，难不成又在想我？想我的话尽可以大声说出来。”仍是一片静寂。
叶修无语：“你该不会也一朝逆生长，跟你的小孩一样，开始相信荣耀内部存在不可战胜的天敌一说了吧——仅仅这样也就算了，最过分的是，这个所谓苦主居然还不是我！”许久之后，他听见王杰希不甚清晰地短短“嗯”了一声，霎时消了大半睡意：“你这是在嗯些什么？”四目相对，王杰希作理所应当状反问：“不是你刚刚说的吗？我正在想你，于是我就来告诉你。”
十三赛季之初，赛况便硝烟四起火药味十足。叶修问王杰希是否有搬回微草宿舍的打算，宽慰道“反正大家都在B市，倒也谈不上异地之说”，王杰希奇怪地将他上下打量个遍，说从没有过这一打算。叶修不信：“你该不会在骗我吧？”王杰希像是听到笑话似地回答：“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好欺瞒？”话毕，又仿若觉得回复太过生硬，遂半遮半掩半认真地补充：“还是住在家会好上一些，否则免不了逢上‘临界’。”叶修笑得一脸灿烂：“好感动啊，我在杰希大神心中居然像镇定剂一样。”王杰希擦掉不存在的冷汗：“叶修，很多话真的没有必要说开。”常规赛结束，微草以总积分榜首的位次顺利进军季后赛，臻于成熟的配合与完全形态的魔术师使得新生的微草锐不可当。不乏战队试图再度仿效叶修带起的box-1风潮集火王不留行，皆以失败告终。叶修开着电脑看赛事回放，笑称“不曾想过了这么久，哥的影响力还是举足轻重、万古流芳”。他正对着荧幕，王杰希正对他的眼睛：“总有人在学你，但他们都成不了你。”叶修大为赞同：“那是当然，哥必须独一无二！”
半决赛微草复与轮回相遇。尽管在此之前队员已从能够想到的方方面面予以筹谋，进入赛前准备时，仍旧难以抑制潜意识中生发的些微恐慌。几年下来，高英杰的个子持续蹿升。从前他看向王杰希时总免不了仰头，时至今日，竟也已然近乎平视。高英杰让自己直视王杰希的眼睛，努力使之说出的话听上去更加平稳：“队长，您随便再对我们说些什么。”王杰希短暂地想了想，而后开口：“沿着大家认为正确的方向做到最尾便是。”
事实证明，微草新生代的能量在其本人曾经的心魔下大受低估，直到他们连克两局，顺利晋级总决赛，场外终是如梦方醒。角逐冠军的另一方为长久以来的老对头蓝雨，赛前气氛如箭在弦，隐约可见刀光剑影。
胜利的激情犹未褪却，就着主场排山倒海的呼声，微草一鼓作气拿下首局，几天后全队齐飞G市，客场险胜。后续采访当中，王杰希谈吐如常，神色自若，对行将退役一事只字未提；有大胆者发问，他也不应，只似笑非笑看着提问人的眼睛。当晚最终核对启程前的行装，叶修取笑：“谁能想到堂堂前微草队长也会悍然出逃，还未官宣退役就迫不及待打破刻板印象。”王杰希拎起一副护目镜，边瞧边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况且配合了他们那么多年，结尾处开个玩笑又算什么。”叶修盯着未折叠完全的三脚架撇嘴：“这话说得，好像依着你的性子很乐意陪他们过家家一样。”王杰希：“倒也不全如此。”复加考虑后又补充，“但若不是你的先例，或许我真的会和他们有始有终。”叶修一个劲摇头，似乎要将他所描述的意象驱出大脑：“那还是咱两个有始有终听起来比较浪漫。”
次日傍晚，两人乘着灿烂的红霞，携行囊悄然抵达机场。顺利登机后叶修道：“哥先小眯一会儿，有事的话直接将我摇醒就成。”说是感觉疲累，却牵着王杰希的左手不放。后者尝试轻晃被捉住的左手，不见回应，索性由他去握。
航班启动，逐渐升至高空。透过舷窗，王杰希目视霞光由最初的红色变成炫目的彩色，隔着层云与厚厚的玻璃，化作点点光斑，洒落在叶修的脸庞。是时他无端心想：我已看见比极光更为炫丽的风景。
end
标题：不断蜕变
①：原文1331章，王杰希于s4-10率队参加的各类比赛共计398场；此处系原文基础上的发挥。
